这天他似乎有些焦头烂额,我去寻他的时候,他才刚在一片幽暗的宿舍的床上起身,于是我又和他另约了时间。不想过一阵子,他直接来敲了我宿舍的门。当时我们俩都身着睡衣裤,为了拍张照片,还都各自换了件说得过去的衣服。虽然环境简陋,但访谈的内容也仍旧称得上深邃吧。
用他的话来说,在之前多次的博弈与互动中,我们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博弈,他甚至未必会这么认真地与我来聊这些见闻、信念以至家长里短,而会把我拘谨地当作学院派来采访的代表,给出一些更加官方的回答。所以我们在这次不同寻常的访谈里,还是放下景仰一位标兵的大成小就的预期,呷一口清茶,来探访一下他的经历与所思所悟。
——写在前面
●大学之道
青岛是一直在甘肃天水学习生活的薛照融的第一个在外久居之地,当然他大学精彩生活的滥觞也在于此。谈到大学这个主题,薛照融略一沉吟,仿佛又成了三年前迈入海大第一步的那个他,融进时光的涌潮里,寻访了一些记忆中的人和事。
“我觉得在大学里最值得一提的就是我试了很多我不敢试的,尝试了很多新鲜的东西。”在文科领域,他参加了法律综合能力大赛,在理科领域,他印象最深的是与信息学部的同学们一起参加了“互联网+”、挑战杯和创客大赛。他回忆说,由于对计算、模型的理解以及物理学的考量并不深刻,他并无法在团队中起到核心的作用。他所能做的,就是通过自己的专业,来为团队提供法律风险分析、知识产权保护等相关方面的问题。用文科思维来参与理工科的项目,是他对自己做出的一次鲜明挑战。“深远海无限能源补给系统”,这份凝聚了他与团队其他成员学识结晶的模型,现在仍被摆放在海洋科技大楼内展览。
参加法律综合能力大赛
他的大学之道,在于经历与开放。他讲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被局限于法学院,而与其他领域的同学们缔结了深厚的羁绊,同时他也没有被禁锢在海大,尝试着参加了南开大学的研讨班,并且也曾作为交换生前往台湾。他认为,海大与法学院为他提供了很好的平台,但他仍更愿意自己探索,骑乘着晚风,胆怯地暴露于风雨,却斩破更高的海浪。
李晟老师对他的评价是“六边形战士”,对此他没有谦虚,坦然地承认这个评价大抵是“客观而贴切的”。因为从高中到现在,薛照融始终认为,学习不会是生活的唯一,一心考研或保研等直线式的取向不是发展的健康样貌。他在多次的实习中越发感受到,综合素质——包括为人处世方法、社会交往能力、专业特长——对于一个人来说最为重要。同时他也赞同贺茜老师在一堂课上所说的,反思大学四年生活,我们留下的不应当只是斤斤计较,行你所行,想你所想,爱你所爱,多维的提升正是大学的魅力所在。
凡尔赛一点,他讲自己从高中到大学就未曾如何遭受过批评,但恰好在访谈这天他“好像把这辈子所有要挨的批挨完了”。他开导自己说,这当然也得是成长的一部分,从此他又减少了一抹遗憾,又圆满了一点,现在他可以是“七边形战士”了。我们相视莞尔。
旅途中的薛照融
再以相对轻松的线条铺陈这一巍峨的画卷。薛照融又沿着访谈的思路提及他所到过的地方。他在大学期间,竟然走过了北京、上海、长沙、武汉、昆明、大理、杭州以及山东的很多城市。只要有假期,他就会去旅行。热爱旅行,喜欢游泳和羽毛球,尤其最喜欢唱歌,也许是未曾烙印在很多人眼中的他的另一面。他讲在大一时,常和对面寝室喜欢吉他与音乐的汪杰睿、李钰琛等同学录一些唱歌的视频,发到微博和朋友圈里,这也是当初大学生活的一个更加斑斓的部分。
“然后现在大三大四慢慢地忙起来,也会录一些歌,但没那么想表现自己了。”
●台湾之行
一盏茶时间过去,我们便好像走过了另一段人生的青葱岁月。就着他热爱旅行的话题,也因为知道那段日子的绮丽纷呈,我让他详细地谈谈前往台湾做交换生的经历。
薛照融在2019年秋季学期前往台湾政治大学交流,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是短期内最后一批赴台交换的学生。
他首先提及了自己那些至今关系也非常好的朋友。在那段政治氛围相对紧张的日子里,台湾同学非常照顾他的感受,同学们也经常会彼此“保护”着一同外出游玩。他甚至造访进地道的台湾家庭里。那年八月十五,薛照融受好心的同学邀请,随同一起与那一家子过了中秋。他与同学的数位亲属在交流时真切地感受到,台湾与大陆的文字和语言统一,人情世故也相通相融,两岸人民的情感,并没有因为政治的因素而削弱。
在台湾,薛照融参加了许多有关文化交流的活动,比如在“站在十字路口的两岸关系”论坛中,他也与马英九先生当面相谈过。马英九先生问及薛照融的来处,薛照融坦然地回答到他来自内地青岛的海洋大学。随后马英九先生露出一抹深深镌刻在薛照融脑海的意味深长的表情,说:“青岛很漂亮,我一定要有机会去看一看。”薛照融认为,“一定要有机会”与“有机会一定要”的意义截然不同,他在这个细节里,读出了两岸对统一的共同情怀与愿景。此外,他还参观了台湾的高等法院与法务部门的一些职能机构,了解到了台湾的公权力透明运行与反腐倡廉的机制,同时对比反思了大陆的各项制度,提出了自己的辩证的思考。
薛照融与台湾的朋友们
在由石原忠浩这位日本教授所讲授的《当代日中关系》这门课程里,薛照融作为唯一一名来自中国大陆的学生,与其他来自中国台湾、日本与韩国的同学一同获得了观念与思维的融汇与碰撞。他回忆道,很明显教授会特别关注他的感受,并且在讲到一些关于我们国家的历史发展的内容时,会单独请他来谈一谈大陆同学如何看待这些问题。这门课程,为薛照融留下了“客观、公正、中立”的深刻印象,使他对历史的解读水平与思维水准,更上了一层台阶。不同的观点与思想交织在一起,才足以点亮他心中的暮色四合、万家灯火,这正是他所一直寻觅的撕裂与突破。
在自身素质内涵的发展上,薛照融特别提及了许恒达教授的刑法分论课程。他在课上对比两岸法制的过程中,体会到了大陆法系的一脉相通。他站在台湾的视角上,感受到了教义法学的魅力,在海大法学院里,他则更多感受到了社科法学的魅力。它们情理兼修,互相贯通,点拨了他在学理上的启蒙。
他讲他在台湾最惊讶的事,是台湾的绝大部分老师,都以板书授课。老师们每节课都从黑板左上的第一个字写到右下的最后一个字,然后再擦掉,再拿起粉笔写下第二板,如此循环往复。在第一节课上,他还以为老师们是在做秀,但后来他才发现,台湾的大学老师们对此是多么地坚忍与执着。他曾问过台湾的老师们,为什么不用课件授课,但他得到的回应是教师们的疑惑与不解,“他们觉得老师就是要这样。”回校之后,薛照融经常反思这个问题。他想,虽然并不能否认我们多媒体教学的便捷与高效,但每一位老师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学生与课堂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与敬佩的。
在台湾政治大学
薛照融在台湾还选修了一门很有意思的“走路课”,老师会带领同学们去台北的菜市场闲逛,在这堂课上,他见到了很多不是风景的风景,也饱览了台湾的点点风土寸寸人情。总而言之,他能观察到台湾人民生活中具体的部分,也能上庙堂之高去聆听老师们讲授学术与政治领域的部分,两者相辅相成,使他的台湾之行丰富而充实。回校之后,薛照融就直接担任了港澳台交流协会的主席团成员,为相关活动服务。
●关于老师
当被问到“有没有哪位老师对你产生了不一样的影响”这个问题时,我先替他做出回答:“我猜你要说李晟老师。”“啊……对我影响很大的老师很多”,薛照融委婉地笑一下说,“但要只说一位的话,还真得是李晟老师。”
李晟老师作为班主任,经常会在法理课堂结束之后请班上的三五同学去潮音餐厅小聚,与同学们谈一谈对学业的思考与对未来的规划。当然李老师也会和他们聊一聊悠闲的八卦趣事,畅所欲言。薛照融感觉,李晟老师并没有把学生们当成外人,而是十分真切地去聊了一些东西。
李晟老师在法理学课堂上讲授的学识,使薛照融在理解很多问题时都有了可以倚仗的新颖的社科视角,让他感到受益颇深。在准备推免阶段,李晟老师也对薛照融学校的抉择与复习的规划给予了指导,最后薛照融的毕业论文也请了李晟老师作为指导老师。同时,李晟老师为薛照融的很多采访与活动提供过发言与帮助,可以说,李晟老师完整地参与了薛照融的大学生活。
李晟老师的班会
●立鸿鹄志?
当我刚开始问他有关理想和挫折这些庸俗又永恒的问题时,我的舍友回来了,开门的片刻间走廊里传来了几位新生同学摇曳的喧闹声。停顿时,好像就有过往的记忆碎片在他的脑海中婆娑着跳动着了,我看到他的眼里荡着波澜唱着悲欢,又有一点置身在未来看往昔自己的旁观者清般戏谑的味道。
薛照融说他常会想要立鸿鹄志,做奋斗者。但他也会想,什么是鸿鹄志?当大官是鸿鹄志吗?做法官检察官律师是鸿鹄志吗?他对“什么是理想、什么是志向”这样一个问题,其实也一直没有思考清楚。他认为,人生轨道变幻莫测,踏入哪个领域哪个岗位,实际上是机遇的问题。但他在这种不确定中又有自己坚定甚至浪漫的确信:无论在任何一个岗位上,都要体现作为一个法律人的担当。
薛照融在“海之子”标兵访谈上也回答过相关问题
他时常反问自己,他现在学习了法律,又是否敢于在面对自己无论贫富贵贱的当事人时,全心全意地去帮助他们呢?又是否能够像湖南省的周春梅法官一样,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仍然坚守自身对法律的信仰呢?他说,作为一个法学院出身的法律人,身上真的要有家国情怀,要知道自己学习法律是为了什么。每天走到实习单位,看着门口的标语“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他会觉得自己脚下带风,会觉得自己的工作颇具意义。他越来越感觉到“赚钱”只是个人价值的实现,是比较低俗的。虽然他也会有自己的物质需求,但他高中时所写下的“让人们因我的存在而感到幸福”这句话至今仍旧比“赚钱”更能激励他。并不是像“为人民服务”这样宏大的观念,他只是想,要做好自己,并尽己所能让大家感受到生活的幸福,为他人带来好的价值。关于他的理想,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答案。
这个表情包用在这里似乎很合适
他的声音这时有些锐利起来,气愤地讲自己在实习中所见到的,一些律师为了个人私利以极不专业的态度来面对自己的当事人的情形。他有时会产生动摇,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象牙塔里呆久了,会过分的浪漫主义与天真。是不是社会的真实就是那样的呢?他不知道,但他会守护现在的想法,只是脚踏实地,怀揣热爱,寻求始终不渝的人生,而非将目光流转于理想与现实,思考太多。
或许这种纯真的信念在未来会面临现实的磋磨与挑战,但至少在薛照融看来,那还未曾出现。他讲,“挫折”这个词有些严重,他只是遇到过一些让自己很难过的事,但尚不足以称之为挫折。他批评说,我会问到这个问题,是因为我的眼光永远停留在自己失去了什么,而他只会记得自己得到了什么。对薛照融来说,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过去之事的沉淀,也是对未来之事的积累。他也许会在日后重新对这段对话进行思考,“好比当时我对星汉说我没有遇到挫折,那么我现在遇到了吗?”但这种思考也是积极地面对生活、积极地向前看的。只有这样,他所得到的一切才不会是在流沙上筑高塔,才不会那么轻易地坍塌。
●恋爱小白
我说我们的访谈一定要有一点让读者眼前一亮的噱头,所以他最终还是大方地回答了关于这方面的问题。
薛照融觉得,有些人的人格是依赖型的,会需要伴侣来寻求慰藉,但他更偏向于独立型,会以自我为中心来安排日复一日的时光。他觉得现在自己还不算成熟,也不想沉浸于某一件事当中,自己的恋爱经历并不丰富,无法为大家提供一个合理的建议……但他一直相信,真正的心动要勇于直面,试一试你才知道,原来爱情的苦,你终于尝到了。
在这个话题里他特别提到了自己的好友赵仪。有些老师和同学经常会八卦他与赵仪的关系,他对此解释得很轻松自然:“就是到了那个点了你知道吧,就是要找一个很知心的朋友。”他们知己的情谊起源于国际法诊所课程与海洋法课上的多次共同讨论,在一次又一次充满默契的合作中,他们建立了真挚深厚的友谊。平时在一起时,他们会讨论一些可以启发思考的严肃高雅的话题,然而更多的是轻松琐碎的日常趣事,甚至简单到约好共进午餐回来睡午觉。所谓“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的命题,在基因学上也许是正确的,但对于薛照融和赵仪来讲,就是值得一同戏谑的谎言了。
“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能简单地用‘朋友’来概括,也不能轻率地用‘恋人’来形容。我们对彼此,更多的是一种挚友间的关爱体贴和陪伴照顾,还有互为知己的包容理解与志同道合。”
薛照融与赵仪
……
访谈的尾声,我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对学弟学妹们说的。这是十个访谈里有八个都会问到的官方的问题,但我们说好要给出一些不官方的回答。他笑着设问:“道路千万条……什么是第一条呢?”他给出的答案是快乐和幸福。他说他总会这么说的。他学习法律、努力推免、来这里做访谈、旅游、唱歌、运动,都是因为这些让他感到快乐。
“我做的事情都是让我快乐的”这句话,以及他所谈到的旅途与理想,并没有简单到任谁都可以信口拈来。他圆融通达的人生哲学,万象星罗,发人深省。以比喻来做总结,每一片尘埃都可以踏上朝霞的第一抹熹微,每个人也都可以像寰宇群星般寻找光的来处或燃尽自己,走在理想的银河,凝眸远望,留下亿年后的光明与璀璨。
访谈/排版/撰稿 | 赵星汉
图片 | 薛照融 赵星汉
审核 | 李文慧 钟立伟 薛照融 赵仪